他们，到底是什么……

我仰望着如墨铁云，一道闪电划过遥远的天际，仿佛一把锐利的刀，狠狠的划过苍穹，似要将其割裂。

史政义淡淡道：“又要下雨了啊……”西北苍狼的眸子里依稀闪着喜悦的光，勇武如他，也是一样害怕战争的啊。

雷声从天际滚滚传来，好像神明在金殿前的一声叹息，声音空洞得仿佛越过了一个世界，古老又庄严。

我道：“为什么亡人军逢雨必退？”我看着街道尽头那个屋顶上奇怪的檐坊，天阴沉沉的，乍一看还以为是有人伏在上面。

“我也说不清楚，可能暂时还没人说得清。”史政义同我一样看着一处，有些心不在焉，“李将军，你也在看那个？”

我看得眼睛有些酸痛，道：“天太暗了，看不清楚。”

史政义皱了皱眉，沉声道：“好像是个人……”

我笑了笑，道：“我看也像个人，但是他在干什么，修屋顶吗？”东城被焚成一片废墟，实在没有修葺的必要，若想恢复往日的繁华，只能拨款重建。所以，我一想到那是个人，就忍不住想笑，

史政义面色有些凝重，“我试试便知了。”

这一次，我很清楚的看见了西北苍狼杀敌制胜的法宝，那是一支并不显眼的小东西，笔直的竹节让弹弓更有弹性，尤其是枝杈上缠绕的那一条短短的牛皮筋，将弹丸扣在上面向后猛拉时，有一种爆炸般的力感。

“嗖！”弹丸瞬间从史政义的手中弹射了出去，风虽大，但也完全构不成阻力。我们离长街尽头有些远，弹丸无法直射到那，于是，史政义将手抬高，那个弹丸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，落点却恰好在那个屋顶的黑影上空。

弹丸没有锐角，落下去不会伤人，可对方若是不躲，被砸中一下也够疼的。弹丸飞行的过程中，那个黑影一直伏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我暗暗地舒了口气，想笑言我们是不是神经绷得太紧了？可是接下来的事情，却让我刚刚浮起来的笑意瞬间凝固在嘴角。

那个黑影突然人立而起，有些慌乱的闪身避过，史政义射出弹丸时恰好天际惊起一声鸣雷，对方可能没听见异响，直到弹丸要砸在头上时，他才有所反应。

只是他刚有动作，便让我心中一震：好快的身手。

“他娘的，是亡人军！”史政义在马上恨恨的丢下一句，便拍马冲了过去。我胯下战马虽不如他的白马腿快，但我紧随其后，并未落下多远。

那个人躲开弹丸后，扭头向我们这边望了一眼，虽然天气阴沉，但那张木然无趣的脸，却在这个世间特别突兀。

我也大吃了一惊，亡人军怎会到了城里？

史政义骑在飞快的马上，手中弹弓依旧连射，可对手有了防备，躲闪的很有章法，史政义高呼一声：“李将军，我正面迎上，你绕到屋后，防他逃窜！”史政义到了檐下时，双脚甩开马镫，一脚踏在马鞍上，人已抱住横梁。

我将马匹一带，斜冲进那间屋子旁边的胡同里时，仍不忘丢下一句：“史将军，抓活的！”

这条胡同有些狭窄，战马奔驰下完全收不住，又不能转弯，很可能撞到拐角处闪出的居民，可如今形势紧迫，我也只好赌一把。

老旧的石墙上爬满了如蛛网一样的黑影，好像是大火沿着爬山虎蔓延，在植物被烧成灰之前将石墙烤的漆黑一片。

我一边带着马，一边听着屋顶上的动静，瓦砾上响起一片碎响，听声音的去向正是跟我平行的。敌人果然未向两侧逃窜，而是借助地利之便，向更加幽深的房后老巷子中逃去。

“哗啦”一声轻响，一个身影猛地踩过墙头的碎石朝我扑来，只见它前肢探过来，利齿后是猩红的舌头，“怪兽吗？”我心里想着，手上动作却不减。斩风像阴云下的一道闪电割向它的头颅。

若无意外，这个敢于冒犯我的脆弱生命会从脖子处断成两段，头颅会因惯性冲过去，而身体却会砸到我的腿，滚烫的鲜血淋在马身上。

可是，意外竟真的发生了，他递过来的手磕在我的刀背上，屈指连弹，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音时，竟震得我虎口一阵剧痛。

我怕他夺马，一击不成后便身子一侧绕到了马腹下，他果然一手抓住缰绳，收住了冲势，屁股刚落在马臀上，我已从马腹的另一侧穿上，双脚踢到了他的下颚上，一阵骨裂后的脆响伴随着撕拉声，他已摔落在街上。

他手臂撑地，身子一挺又立在那里，眸子里的寒光越来越亮，我的目光从他嘴角处渗出的血丝移到了那只乌黑厚实的拳套上，泛着寒光的指甲上还黏着肉渣和鲜血。

我的腿部传来一阵如火烤般的灼痛感，我眼睛不离他的身影，只是歪着身子用余光瞄了一眼，腿上已被豁开三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，伤处不深，但是血也在慢慢的向外涌着。

“李将军，你在何处？”身后传来史政义的一声呼喝，听声音很焦急，好像已处在危急关头，我有些紧张的扭头望去，喉咙里动了动，想要答话，敌人猛地动了，脚在地上重重一踏，那雄浑的力道砸在地面上，好像一锤敲破了鼓，路面猛地裂出了一个浅坑，他已化成一道黑影袭了过来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！

本来我的战马是侧身对着他，史政义喊了一声后，我扭身时将战马顺势一带，让敌人面对着马臀，他以为我真的走神了，却没想到那仅仅是我卖的一个破绽。

这匹战马虽然不是良马，但与我在战场上厮杀很多次，我的马术虽不是高人一等，但也不差。敌人冲过来时，我只是一扯缰绳，身子伏低。战马不嘶不叫，前腿用力一踩地面，马身扬起来的样子好像一个正要翻筋斗的强壮男人。

“嘭”的一声大响，两只后蹄结结实实地踢中了对方格挡在胸口的双手，战马的铁蹄在奔跑时可以踏碎砖石，更别说是灌注全身力气的后踢，对方手上的拳套没有异样，但是骨碎声和扭曲得有些异样的手指，却还是让我见识到了他所受到的重创。

敌人眼中凶厉的光芒闪了闪，好像一匹择人而噬的狼。他们到底是感觉不到痛？还是不怕痛？

屋瓦上一片哗啦啦的响动，边沿上的几块已掉落了下来，可想而知史政义同另一个人的激斗有多么惨烈。

持续不断的呼喝声被巨大的雷鸣给遮掩住了，我面前的敌人双脚一动，想要逃！

只是他刚有动作，我便催马上前，手中斩风平伸，几乎与小臂成了一条直线，这一记，我想直刺，若他闪躲，我恰好改刀刺为横挥，能一下子削断他的胳膊。

当我身上的肌肤接触到今天的第一滴雨时，微微泛起的凉意让我好像看见了他眼神中的异样，我迅速抬起腿，准备平稳的从马上跳至地面。

果不其然，他原本想要起身逃跑的姿势却是在准备蓄势一击。他两条前臂拄在地上，借着支撑力和腰力，两条腿横扫过来，不偏不倚的踢在马膝上。战马哀嘶一声，扑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
而我准备万全，在马摔倒前的一瞬，身子已平稳的向地面落去。但是受伤的那条腿刚接触地面时，伤口处承受不住重力，让我感到一阵肌肉被野兽撕扯起来的痛楚。我痛叫了一声，身子一歪，倒在了地上。

敌人眼睛微眯着，身子快速欺近，两只残废的手掌上仍旧还有闪着寒光的铁指甲，如今它们化成一道光，向我的脸上抓来。这一下若是被击中，这辈子就别想再看见什么东西了。

我猛地爆喝一声，手中斩风刀后发先至，刀身在阴天里一亮，像一道天河里流泻而下的闪电，“刷”的一声，敌人的头颅已滚落到地上，无头的尸体重重的压在我的身上，只是那双残废的手，却缓缓地落向身侧，铁指甲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砸在地面上。

我一把推开他，有些颓丧，却又感到死里逃生后的喜悦，腿上的伤已叫我不能飞檐走梁，远处人声隐隐，可能是听到动静正奔来的东城守军。

我大声喊道：“我们在这，速速来人，帮史将军擒下敌兵！”

屋顶上的瓦声依旧凌乱的碎响着，我这个角度被高高的院墙给挡住了视线，无法看到他们的激斗。一大群士兵涌过来，纷纷张弓对着屋顶。

有几个士兵帮着我扶起了受伤的战马，低着头帮我看了看伤势。

一个军官大声喝道：“别放箭，小心误伤史将军。”他话音刚落，屋子周围响起一阵碎瓦落地的声音，两道黑影在空中同时摔下。

我心中一惊，单腿跳着冲过去，恰好见到史政义落地后，反应极快的跳到一边，大批士兵挺着长枪涌过去，敌人还要再斗，结果却被十余杆枪牢牢的架住，无法再动。

我看向肩膀上尽是鲜血的史政义，心中既有酸意，又有敬意，想不到他凭一己之力真的抓了个活的。

又是一道惊雷，眼前迷潆一片，这一场雨，终于下得大了些。